希小姐．浪跡天涯

人一生總要經歷幾個高低潮，回顧過去發現自己還滿幸運的，低潮期的次數不算多，也都不是什麼太嚴重的情況。最近的一年，從工作上偶有不順開啟低潮序幕，2020年更是我人生中目前遇到最挑戰的一年。

多年前的金融危機前在台灣有著不錯的穩定工作，很幸運的在台北市房價最低點時在父母家的樓上買了一戶小套房，和家人朋友們三天兩頭吃吃喝喝，每年出國旅遊，過著所謂小確幸的生活。當時覺得自己已經過到人生最好的狀態了，如果我沒有離開台灣，估計現在也就是當時生活的進階版。

金融危機發生前幾個月，毫無所覺地談好了香港的新工作，滿懷期待地在雷曼倒閉前一個月辭職，為了移居香港前期投入了大量的金錢，遇到公司延遲三個月的薪水，那段時間工作有隨時不保的心理壓力和身體因水土不服生了幾場病。緊接著之後在美國經濟最差時移居到美國，經歷一年多找不到工作，不敢花錢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是人生中第一次經歷較深刻的低潮期。無知者無畏，當時還年輕，面對一切的未知仍勇敢向前，也因為勇敢去闖且挺了過去，在美國的生活逐漸穩定下來，工作上快速成長，各方面也漸入佳境。

世間這一切都是有得就有失，我和泡芙在海外相知相遇，攜手到一個對我們兩個人而言有著最好的發展機會的國家，避開了希臘的金融危機、台灣的低薪高通膨環境，在完全陌生的環境沒有朋友家人的地方從頭開始，付出的代價是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下，錯過最好的生育時期，和多年的好友們因距離和各自成家逐漸減少和失去連繫，以及與家人相處的時間，一年只能見面幾天。

如同所有其他在海外打拼的人一樣，總有一天都要面對在遠方家人生老病死的牽掛，我堅持每年一定要回家一趟，不是因為思鄉，是知道隨著父母年紀漸長，能見面的次數是數得出來的，見一次少一次。心理總是有準備，終究要有一天會遇上和至親的生離死別。

前年在我們經濟上終於有足夠能力帶上雙方父母規劃了三週的中東及歐洲旅行兼探親行程，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很新鮮有趣。我和泡芙有一點很相像，都是獨立自主愛冒險且愛往外跑的人，只有在國高中前會和父母一起旅行，大學後到出社會都以朋友或男女朋友為生活重心，這是我和泡芙脫離學生身份後第一次安排的家庭旅遊，讓兩方完全無法溝通的兩家人能以肢體語言用心交流。旅行過程中日夜相處，讓彼此的父母對我們這一對異國女婿/媳婦有更多更深的了解，互相對彼此的文化也更有直觀的體會。因為有這次美好的經驗，我和泡芙開始計劃著下一個家庭旅遊要換到亞洲，卻不知道前年的第一次，會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去年泡芙爸發現得了肺癌，是生存率極低的類型，泡芙心情急轉直下，只能先在美國試圖找醫生諮詢，剛好遇上換新工作不好請長假，三天兩頭接到來自希臘的電話都不是好消息，短短幾個月從做化療、癌細胞擴散、全身骨頭痛，起不了床到陷入昏迷....原本規劃年底聖誕節新年請長假回去探視，卻在11月底的感恩節前幾天通知泡芙爸不行了，泡芙緊急買了機票趕回去，泡芙爸在泡芙下機的前幾個小時走了，泡芙沒趕上見到最後一面，那天還是泡芙的生日。

在年底的長假處理了後事回美，緊接而來的是中國武漢的肺炎新聞，再然後就是紐約的疫情大爆發，本來我很擔心台灣親友的情況，幫忙趕緊下訂口罩和酒精綿片，演變成台灣的親友很擔心我們在美國情況。美國訂的口罩最後沒貨訂單被取消，反倒靠台灣家人寄口罩來。從三月中我們就開始了在家隔離遠距工作，經歷股市波動，退休金帳戶及股票投資損失慘重，但還慶幸我們依然健康，泡芙公司減薪，但往好處想還慶幸有工作能做。緊接著又是佛洛依德黑人事件的暴亂和第二波的肺炎，看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的壞消息，都快要麻木了，總覺得像在看電影般不真實。

紐約在六月中開始進入重啟階段，路上又開始回復生機，有種稍微鬆口氣的感覺，隨著疫情平緩，我和泡芙一年沒有休假放鬆的情況，還想著暑假規劃海灘假期或租露營車探索還沒去過的中西部。然後兩天前的半夜，接到了我知道一定會發生，只是不知何時會發生的那一通電話，父親出了意外撞到頭昏迷，腦中血塊堵塞，但因年紀大，加上血小板不足，不開刀必定沒生機，開刀的話有生存機會但結果無法確定，因為風險極高，可能有併發症，可能變植物人，傷到的是管語言區的左腦，有可能失去溝通能力，有各種各種的可能性...最後台灣的家人決定賭那點可以復原的機率選擇開刀。

沒有太多時間讓我思考，我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趕回家。偏偏這時回台灣有居家檢疫的規定，這兩天上網查找各種資訊都找不到類似經驗，以往對政府效率沒有期望，不得已在有限的時間只能打專線，令人意外且非常感謝的是服務時間很長，而且接通後馬上就有專人接聽提供解答。我一家一家的打防疫旅館，都做了最壞的準備就是付最貴的價錢(最貴的花費十多萬)，沒想到全部客滿，一般旅館也拒收，不得以只好請已心力交瘁的家人委屈一下，讓出家裡讓我住。

我和公司商量，讓我在隔離期間按紐約時間工作，一來在我幫不上任何忙時也不擔誤工作，二來也為我爭取拉長在台灣停留的時間。緊急買了最近一班回台的班機，父親在出意外當天做了開腦手術，目前在加護病房，靠著各種儀器和插管維持生機，我不斷祈禱著他會平安無事。

爸爸，我要回來了，你老念著我，和我說懷念那次的旅行，想念在美國時我準備的餐點，請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來！等我解除隔離，也是你該醒來的時候了！

寫於返台的飛機上